打工人吐槽大会：从卷到颓 In 巴西队世界杯名单 @2025-05-31 23:3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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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打工仔联合起来，摸鱼啊，划水啊，摸啊，摸他M的！我们打破的是枷锁，拥有的是下班后的轻松时间。”这一宣言式的打工人陈词来自崇尚“摸鱼哲学”的某社交媒体平台个人账号——该社交媒体平台账号（以下简称X），粉丝量80万，地理位置上海，自述职业律师，性别女。
图1（X社交平台内容截图）
2018年初，X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第一条关于“打工人”的博文：“肥胖中一点从容，疲倦中一丝忧伤”。这条调侃式博文为她带来322个赞和24条评论。
2020年年中，X发布一条近1800字的长文，鼓励摸鱼、反对内卷、抵制996，引发了广大网友的强烈共鸣，最终带来10.6万转发量和31.8万点赞量。文中总结一句“奋斗逼目光短浅但是害人不浅”，更是直接为其热度再添一把火。
2020年末，“打工人”词条的百度搜索指数达到峰值。随着相关话题热度不断升级，X凭借嬉笑怒骂的语言风格和犀利观点，日益成为某社交平台“打工人”群体的意见领袖。到2022年8月，她已经拥有了几十万粉丝。
图2（百度指数中“打工人”词条搜索指数变化趋势图）
管理学者彼得·德鲁克教授在其著作《知识社会》中提出，我们正在面临每隔几百年就会发生的一场变革，而这一次，我们将共同进入知识社会。在知识社会中，知识正在迅速成为社会的核心资源，知识工作者将成为知识社会的主导。知识工作者即是那些靠开发或使用知识谋生的人（既包含信息领域的工作者如程序员、分析师、技术作者，也包括信息技术以外的从业者如律师、教授等等）。
我们今天借X的社交媒体账号原文和网友的回复与情绪，剖析打工人的喜和悲、苦和乐。X是一个个案，呈现出千千万万城市知识工作者的认知和态度。从X的社交平台账号出发，我们或可将关注点聚焦于城市知识工作者的“打工”生活上，一窥他们的痛点、痒点和爽点，理解他们到底在吐槽什么？反抗什么？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从“卷”走向“颓”？
1.吐槽为何? — X及“都市打工人”的吐槽话题探究
某社交平台将X的话题领域归类为读书作家、情感两性、教育等方面。相较于其他类似领域的账号，X在粉丝量及热度上位列前茅。在“打工人”议题下，她的影响力更为突出。
我们收集了X从2017年8月24日至2021年8月20日的所有在该社交平台发布的文本数据进行分析。通过查阅中外文献，对文本中的转发、评论、点赞按照5：3：2的权重进行加权计算，将所得加权值作为分析每条文本热度的参考值（热度值），并筛选出热度最高的前300条文本内容作为分析对象。
首先，就X的语言风格来说，我们将X的300条文本分为故事、吐槽、心得和其他四类（见图3）。经统计，发现她的文本以抒发心得和吐槽两类语言风格为主。其中心得以积极劝导、以过来人的口吻向粉丝传达人生经验为主，而吐槽则以带有调侃和自嘲的语气来输出自己的犀利观点。
图3（X博文内容语言风格分布雷达图）
在分析完X的语言风格后，我们进一步想追问，都市打工人到底在吐槽什么？又是怀着怎么样的情感在吐槽？
我们将X文本的内容按主题分为七大类，经过计数，其中工作主题65条，情感主题58条，人生感悟47条，性别议题41条，生活主题37条，娱乐主题20条，其他主题32条。工作话题作为X所发布内容的主要构成部分以及主要分析对象，我们对它进行了二次编码（分为13类，分别为反内卷、摸鱼哲学；工作价值丧失；工作与生活的边界；行业吐槽；加班与作息；就业市场供需不平衡；劳动规则；寻求情感共鸣与慰藉；职场年龄焦虑；职场人际关系；职场性别议题；职场学历焦虑；其他） 。同时，我们将65条工作主题的文本进行情感分析（按照非常积极=2，积极=1，中性=0，消极=-1，非常消极=-2进行编码），并与热度值进行联合分析（见图4）。
由图4可见，在工作话题中，X最常讨论反内卷、摸鱼哲学、职场性别议题、行业吐槽以及工作与生活的边界等议题，这些议题均得到了粉丝大量转评赞的支持。在情感色彩方面，X对于行业吐槽、就业市场供需不平衡、加班与作息、职场学历焦虑等议题的情感态度更为消极。
试析其中原因，X所关注的话题与都市打工人的现实生活关系紧密、并且自带有较高的社交媒体讨论热度，因此它们能够获得大量的转发、评论和赞；另一方面，行业内幕、加班、学历等话题，在年轻一线城市知识工作者等群体中容易引发讨论，大部分的情感倾向于负面。
图4（工作相关博文的主题，情感，热度联合分析图）
通过对X工作相关的内容与评论进一步进行文本细读，我们具象化了X的讨论内容和其粉丝吐槽内容，并选取其中典型的例子以构建“都市打工人”群体职场吐槽信息图（见图5）。
由图5可见，反内卷和摸鱼的为主题的文本占比最多，内容涵盖最广。既有宣言式的反内卷与摸鱼倡议，也有吐槽东亚内卷文化、教育内卷、公司“奋斗逼”害人、同辈内卷压力等内容，再辅以一些摸鱼小技巧，凸显X对反内卷的“独到见解”。
其次，X对职场性别议题的犀利观点值得关注，其中包括但不限于职场性别歧视、职场性骚扰、职业女性生育、打工人家庭男女抚养子代不平等、职场女性饮食与着装等方面的刻板印象。
最后，职场的人际关系和工作与生活的平衡问题也被X多次提及，它们往往同时被吐槽。都市打工人在职场中不论是处理与上司的关系、与同事的关系、与甲方的关系还是平衡家庭与工作都十分耗费精力——如同《金翼》中的一句话所言：人处于不同关系之中，命运就是人际关系和人的再调适。都市打工人或许正是需要进行一些人际关系的再调适，开启或关闭一些关系，才能让自己的生活更舒适。主动反内卷和拒绝过多的职场关系侵入生活，或许就是他们所做的努力之一。
图5（X典型吐槽内容举例图表）
当然，X的职场吐槽不是独自起舞，她的讨论反映出广大都市打工人的心声，吸引了众多粉丝的关注，并且粉丝们都纷纷输出自己的看法（见图6）。
通过内容分析，我们发现粉丝评论大多与X的正文强关联。从评论形式来说，内容长度适中，有段子、有修辞、有故事背景的评论点赞数较高。博文下粉丝们一般都对X的观点表示认同，并且分享自己或他人得意的经历或痛苦的回忆。评论区形成了一种特定情绪的情感和语言互动空间。正是由于X文风犀利、以大城市知识工作者为主体的粉丝的共鸣互动，逐渐将X的热度越推越高。
图6（X粉丝典型评论举例图表）
2.为何吐槽? - 什么让都市打工人倍感失望
“打工人”一词自2020年11月火爆以来，已经成为许多人自我调侃的说辞。关于流行词“打工人”产生原因，尚无文献给予准确、权威的解释，但正如一篇爆火的微信文章所揭示的那样——“如果只是工作时间长工作压力大倒也不会让人有‘被剥夺感’，劳累过后看不到希望才是最令年轻人无法接受的”。也许“看不到希望”，才是让都市打工人倍感失望的元凶。
当下，社会流动性减弱、工作时间增长、时间支出与收入（薪酬）不匹配、知识工作者所在的第三产业工作机会减少、工作不稳定性增加……都日益加重了都市打工人的“失落感”。
从收入分配和财富占有上看，基尼系数是衡量一个国家贫富差距的指标，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表现一国财富分配占有情况。图7显示了2000-2019年部分国家的基尼系数，图中显示，中国的基尼系数正接近0.4的国际基尼系数警戒线，收入分配不平等的问题在中国较为突出。财富占有的不平衡、社交媒体上炫耀式信息爆炸，使得当代打工人在仰望富裕者的同时，对自己财富与生活现状感到失落。那么“躺平，能过就过”的思潮在打工人心中逐渐萌芽。
图7（19年间4国基尼系数变化对比图）
在工作的价值和效率方面，都市打工人对“打工”的吐槽和躺平心态，并非一时兴起。中国人奉行勤劳理念，打工人并非害怕辛苦，摸鱼与躺平更多源自对投入产出不平衡的失望。
经济发展在世界范围内是不平等的。从各国人均年工作时长与人均国内生产总值的对比数据（图8）可见，中国的人均GDP相对较低，人年均工作时长位于下图所有国家中的首位。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2017年每位工人的年均工作时间高达2174小时，是作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美国人均工作时长1757小时的1.24倍。同年度中国的人均GDP仅14244美元，美国则高达60110美元，是中国的4.22倍。
在996、大小周等盛行的当下，中国都市打工人相比其他国家拥有着更长的工作日和更少的休息日，回报的价值却只能在世界范围内排在后半梯队。高投入与低回报，成为中国打工人采用摸鱼哲学进行消极抵抗的重要影响因素。
图8（37年间部分国家人均GDP与每位工人年均工作时间对比图）
从时间支出方面来看，不同国家国民的时间支出占比能够很好地反映一个国家人民的生活丰富程度。通过对比中国与东亚文化圈国家以及西方发达国家人口的时间支出数据（图9），可见中国人平均支出21.86%的时间进行有偿工作，居六个国家中第二位，远高于挪威、美国。随之，我们将目光聚焦于各国的娱乐休闲时长占比，发现中国以17.07%的占比居于这几个国家最末尾——颇高的工作时长与稀少的休闲时间，使得中国打工人更少有时间精力用于个人生活兴趣，更多时间乏于碌碌工作，容易产生自我价值的迷失。
图9（6国人口时间支出占比图）
从就业与产业发展方面来看，就业是民生之本，也是人实现其社会价值的途径之一，就业情况关系到人民的幸福感与获得感。由图10可见，从1980年至2020年，三次产业就业人员增加人数变动幅度发生了较大改变——第一产业吸纳就业人员的数量呈逐渐下降趋势，岗位趋于饱和；第二产业吸纳就业人员能力波动比较大，但近年来有扩大趋势；第三产业就业人员增加数一直保持增长，值得关注的是，自2014年起增加数量呈现下降趋势。综上，在第一、二产业就业吸纳能力降低，第三产业就业岗位又趋于饱和的现状下，就业人员增加曲线也呈现下行趋势。
因此，就都市打工人泛在的第三产业来说，逐年增长的大学生毕业人群规模，加之第三产业所提供的就业岗位增速减慢，可知就业压力越发加大。
图10（40年来我国三大产业就业人员及总就业人员增加趋势图）
房，对于中国人而言，自古以来具有重要意义，所谓安身立命。工作赚钱不止为眼前的糊口，也带着对未来安家的期许。然而，在房价飞涨之后，如今年轻打工人购房安家的愿望，成为需要“6个钱包”才能支撑的重负，因而既出现了一批打工人“逃离北上广”，也产生了一群以“躺平”“反内卷”等消极抵抗的心态面对高房价的都市打工人。
买房，对一线城市打工人而言，到底有多困难呢？（见图11）
图11（北上广深购买80平住房所需时间图）
2020年上海各面积段成交情况中，0-80平方米的成交套数最多，本文用北上广深4个城市2020年的年均房价和全口径城镇单位就业人员年均工资，来算算倘若不吃不喝、靠工资买一套80平米的房子，到底需要多少年。
2020年上海市二手房均价为55455元/㎡，月平均工资为10338元，一套80平的房子需要大约36年工资。2020年北京市二手房均价为63183元/㎡，月平均工资为9407元，攒够房钱需要大约45年。
2020年广州市与深圳市的全口径从业人员平均工资由广东省统计局计算，月平均工资为8919元/月。广州市2020年二手房均价为36149元/㎡，买一套80平的房子需要攒27年。深圳市同年二手房均价为71481元/㎡，需要53年才能攒够。
按我国职工现行退休年龄计算，男性60岁，女性55岁，若从20岁开始工作，则男性工龄为40年，女性工龄为35年。因此，以两口之家购买一套80平的房子来说，若一人工资用于生活开销，另一人工资全部用于购房，在不考虑房价起伏和工资变化的情况下，一线城市的知识工作者，即使将整个工作生涯的收入都投入房产上，也未必能买得起一套80平的房子。
买房，对都市打工人而言，成为极难实现的目标。居无定所之下，年轻打工人成为城市的他者，留下青春却难留根，作为城市的过客，及时行乐的摸鱼哲学与其心态不谋而合。
3.都市打工人的情绪，如何安抚？
在加班、内卷、焦虑、“人人都是打工人”仿佛成为大城市知识工作者们标签的今天，如何优化知识工作者的工作生活环境成为了社会各界关注的焦点。
在微观层面，生活与工作平衡、摸鱼哲学等内容掀起了网络“反卷”文化热潮，成为了打工人们积极的话语和行动抵抗。在宏观层面，国家出台文件禁止996、007也是一种关心知识工作者的努力。
当然，作为“打工人“的东家，各企业应该“做得更多”，至少从遵守劳动法开始。比如针对X内容中热度较高的工作时间长短，生活与工作边界，职场性别话题等议题我国的法律已经有了相关规定。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第四章工作时间和休息休假一栏中：第三十六条规定国家实行劳动者每日工作时间不超过八小时、平均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四十四小时的工时制度；第三十八条规定用人单位应当保证劳动者每周至少休息一日。第四十一条规定用人单位由于生产经营需要，经与工会和劳动者协商后可以延长工作时间，一般每日不得超过一小时；因特殊原因需要延长工作时间的，在保障劳动者身体健康的条件下延长工作时间每日不得超过三小时，但是每月不得超过三十六小时。在我国《妇女权益保障法》第三次修订草案中明确表示将保障妇女权益、禁止性别歧视提升至国家层面。草案中第二十八条规定了若干招录环节性别歧视的具体情形应该予以禁止。在职场性骚扰这个层面《草案》同样列举了性骚扰的具体方式包括：具有性含义、性暗示的言语表达；不适当、不必要的肢体行为；展示或者传播具有明显性意味的图像、文字、信息、语音、视频等；暗示发展私密关系或者发生性关系将获得某种利益等行为应当被认定为性骚扰的情形。
尽管已经有一些相应法律出台，但全方位维护“打工人”们权益的理想仍道阻且长，比如就工作年龄问题来说，腾讯发布的《腾讯可持续社会价值报告》显示被调研的大型互联网企业员工的平均年龄均未超过35岁。由此可见，职场中盛行的“35岁危机”现象并非空穴来风，这体现出了当下职场年龄焦虑和企业用人机制功利化等问题。再如职场性骚扰问题虽然有相关法律，但就074职场女性法律热线于2018年发布的《中国职场性骚扰调查报告》显示，69.1%的受访者表示自己所在用人单位没有防止性骚扰的相关条文规定，89.3%的受访者表示用人单位没有防治性骚扰的相关培训、讲座。当下，行业潜规则与纸面法律法规的暗中博弈是亟须社会各界关注与解决的问题。
我们不知道打工人、996、内卷这一类职场话题什么时候会消失，但可以认识到的是，它们的出现并非仅仅因为打工人工作时间长、压力大，而是社会中各种复杂因素综合作用所产生的负面社会情绪，在语言层面显露出的冰山一角。劳动占据大多数人人生的三分之一时长，从理想状况下，劳动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理由。因此，唯有社会各方及时出台政策，落实政策，给予关切，让年轻的知识工作者越来越有获得感，看得到未来的希望，这类带有强烈自嘲、吐槽意味的词语也许才会逐渐消失。
参考资料：
本文与知微研究院配合，建立数据检索，获取文中分析数据。
马庆.行业视角下的第三产业发展与就业协调性研究——基于改进的结构偏离度分析[J].技术经济与管理研究,2020(10):94-98.
Cheonsoo, K. & Sung-Un, Y. (2017). Like, comment, and share on Facebook: how each behavior differs from the other. Public Relations Review.
狐说，《今天，我们都是打工人》
国家统计局、广东省统计局、北京统计局、上海统计局、Our World in Data数据库.
《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妇女权益保障法》.
2022年北京大学暑期课《数据新闻》结课作品
作者：周则旭，付真，任婉婷，王淞，蒋丽丽，王雨彤，叶韦明
指导老师：叶韦明
课程助教：甘鹏祺
原标题：《打工人吐槽大会：从卷到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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